他在女兒留下的遺物里,找到了一份手寫的賬單,上面記錄著一串數(shù)字,總共是31489.25元,這是她一個月要還的債,一個馮遠無法想象的數(shù)字。
女兒死后,50歲的馮遠突然頻繁接到銀行信用卡中心、網(wǎng)貸公司的電話,來電的人罵他是“老無賴”、“廢物”。
兩個月前,2月26日凌晨3點半,他21歲的女兒馮潔從17樓窗臺縱身一躍,結束了生命。女兒在遺書里自稱患了抑郁癥,馮遠對此卻一無所知。
他在女兒留下的遺物里,找到了一份手寫的賬單,上面記錄著一串數(shù)字,總共是31489.25元,這是她一個月要還的債,一個馮遠無法想象的數(shù)字。
馮遠從臨汾老家來到女兒工作的西安,他在派出所、女兒單位、銀行來回奔波,跟網(wǎng)貸公司、催收人交手,頻繁地見女兒生前的同事、朋友,在她的手機、社交網(wǎng)絡上找蛛絲馬跡。
而一回到女兒住過的房間,馮遠總是忍不住盯著女兒跳下的窗臺看,沉默地抽煙。
他只想調查清楚,吞噬女兒生命的究竟是不是網(wǎng)貸?
“你孩子出事了”
2月27日
馮潔的電話終于被接聽了。
對方開口前的短暫空隙里,馮遠懸著的心稍放了下來。前一天中午,他給馮潔打了兩通電話,女兒沒接,也沒回撥過來,極其反常。
“你孩子出事了”,電話那頭的人自稱是警察,讓馮遠趕緊到西安去一趟,“她在住所出意外,身亡了”。
2月28日
凌晨1:40,馮遠趕到西安雁塔區(qū)東儀路派出所。警察說,目前已初步確認,馮潔2月26日凌晨3點半左右從住所意外墜亡,排除他殺可能。
2月26日凌晨3:30,馮潔從17樓一躍而下。新京報記者周小琪攝
馮遠不敢相信。女兒一直是個外向、堅強、懂事的孩子。他記得,女兒三歲在體校練體操,接送車上四五十個老師學生,兩三天她就跟所有的人都熟了。上了小學開始練舞,腳趾受了傷,回家一聲不吭,被父母發(fā)現(xiàn)了才輕描淡寫地說幾句。初中畢業(yè)后,女兒參加了藝考,每天早晨五點多起床,晚上十一點多睡覺,也從沒嫌過累,最終進入山西某大學舞蹈表演專業(yè)就讀。2017年,19歲的女兒就大學畢業(yè),只身來到西安闖蕩,在市歌舞劇院當舞蹈演員。
這與馮遠對女兒人生的規(guī)劃大相徑庭。按他的設想,等女兒讀完大學,就幫她在臨汾找一份舞蹈老師的工作,安穩(wěn)度日。但馮潔還是更喜歡站在舞臺上的感覺。
馮遠妥協(xié)了,他決定放手讓女兒去外面闖蕩兩三年。2017年7月10日,馮遠開車送馮潔到了西安,歌舞劇院合同約定馮潔基本工資是4000元,五險一金齊全,提供宿舍,如果有演出,還會有演出費,一個月大約能拿到六七千。按西安的物價水平,足夠馮潔過上舒適的生活。
馮潔生前是一名舞蹈演員。受訪者供圖
但馮潔總是很忙,連著兩年過年在外演出回不了家。原本和父親說好回家過元宵節(jié),可單位臨時又加了幾場演出,要到3月6日才能結束。馮遠覺得女兒太累了,讓她演出結束后就辭職,他開車來西安接她回家工作、生活。
沒想到,接到的卻是女兒跳樓的消息。
這一晚,馮遠住在派出所旁邊的酒店,沒合眼,計劃明天一早就帶著孩子回家,“一分鐘也不想再在這個破地方待了”。
3月1日
早上,負責此案的派出所領導告訴馮遠,必須得等調查報告出來、家屬簽字后,才能領走孩子的遺體和遺物。
馮遠要求,先通知單位,把孩子的同事、朋友都叫過來,做一個簡短的調查。
這時,妻子才向馮遠坦白,去年12月,女兒已經(jīng)從西安歌舞劇院辭職,1月,馮潔在另一個舞團找到了工作,當演員和助教,每天晚上在大雁塔景區(qū)表演,試用期一個月到手7500元,但沒有簽勞動合同,也沒有五險一金。
馮潔也搬離了宿舍,問母親要了10000元,在離大雁塔不遠的一個高檔小區(qū)租下了一間單身公寓,每月房租2000元。
“新舞團什么保障都沒有,像‘草臺班子’,孩子怕我不同意,才瞞著我”,馮遠得到了這個解釋。
下午,馮潔的同事、朋友陸陸續(xù)續(xù)都來了,在派出所院子里哭成一團。沒有人想到馮潔會自殺。馮潔活潑開朗、愛笑,閑暇時,喜歡看漫威的電影,最喜歡的角色是洛基,所有人都很喜歡這個“小妹妹”。
調查
3月2日
馮潔為什么自殺?馮遠想弄清楚原因。
他把馮潔的朋友們挨個叫到了酒店,一個一個地聊,聊女兒的工作、生活,看他們和女兒的微信聊天記錄。
一開始,馮遠認為,女兒自殺的最主要原因是換了工作,有心理落差。“孩子本身這么好的條件,到了那邊給的工資也并不高,說是7500元,去掉房租和社保,其實也就剩4000元,還沒有演出費、加班補助,什么都沒有。以前的單位什么都有。”
閨蜜王萌回憶,馮潔去世前的那段時間,偶爾會去找她,“總是蹦蹦跳跳地跑過來,然后抱我一下”。大年初三那天,馮潔還領養(yǎng)了一只貓,給它取名叫“初三”。
馮潔所在的舞團領班毛星也記得,馮潔很能和大家打成一片,幾乎沒有沮喪的時刻,業(yè)務能力強,常在表演中跳主角。有時,別人都休息了,她還一個人站在鏡子前練動作。
方玉是馮潔到了新單位后交的朋友,是為數(shù)不多見到過馮潔情緒崩潰的人。她說,馮潔去世的前一個月,在她面前哭了三次。其中一次,她們一起在外面喝酒,馮潔去衛(wèi)生間待了很久都沒出來,方玉去找,發(fā)現(xiàn)她一個人在里面哭。但無論方玉怎么追問,馮潔都不肯告訴她到底發(fā)生了什么事。
馮潔出事的前一天晚上,表演結束后,約了方玉和前同事、閨蜜王萌等人一起去吃火鍋、喝酒。在火鍋店和酒吧,馮潔照樣跟大家插科打諢、拍照、錄視頻。
唯一反常的是,馮潔似乎不想看到手機。她把手機給了朋友,說“無論如何把手機給我拿好”,還提出讓方玉過去陪她住一晚。但因為臨時有事,方玉提前離開了。
馮遠懷疑,那天孩子們玩得太晚,馮潔回家時可能遇到過什么人,發(fā)生了一些事。但小區(qū)的監(jiān)控視頻顯示,凌晨3點,馮潔是一個人回的家。
3點09分,馮潔發(fā)了一條朋友圈,表示自己有點發(fā)燒、難受。方玉看到后,給馮潔發(fā)微信,叮囑她早點睡覺。馮潔和往常一樣,回了句:“好的寶貝,明天見,早點休息”。
20分鐘后,馮潔意外墜亡了,身上沒帶任何東西。
留在家里的手機備忘錄里,有一段她去世前寫下的文字:“對不起,我應該是如此灑脫之人,但我還是患有抑郁癥。我對不起所有人,抱歉,我真的覺得夠了,幸虧我不是獨生子女。爸媽,對不起,我是自愿的,不怪任何人。我希望我永遠都是善良的,包括靈魂。”
馮遠從沒聽說過女兒得抑郁癥。
馮潔墜亡后,留在手機備忘錄里的遺言。新京報記者周小琪攝
賬單
3月8日
馮潔的遺體在西安火化了。
離開西安前,馮遠去了女兒住的公寓。房子在17樓,電視機、洗衣機、床、沙發(fā)等家具都是房東買的。《古文觀止》《唐宋舊詩詞》等書整齊地碼在書柜里,大小不一的相框擺在電視柜、床頭柜上。洗漱臺上放著的護膚品幾乎都是百元貨,廚房里有全套的鍋碗瓢盆。
能帶走的東西馮遠都打包了。唯一留下的,是玻璃窗上的那對小豬年畫,那是馮潔過年時親手貼上去的。
馮遠在馮潔生前的公寓。新京報記者周小琪 攝
3月11日
料理完女兒的后事,馮遠昏睡了兩天。
醒來后,他開始整理女兒的遺物。在一本書里,馮遠發(fā)現(xiàn)了三張從筆記本上撕下來的紙,標題分別是11月賬單、12月賬單。賬單上,密密麻麻地寫著分期樂、閃銀、愛又米等網(wǎng)貸機構的名稱、還款金額和還款日期。12月,馮潔要還的總額是31489.25元,單閃銀一家,就要還10138.5元。
3月11日,馮遠發(fā)現(xiàn)女兒手寫的還款賬單。新京報記者周小琪攝
他查了才知道,閃銀全稱“北京閃銀奇異科技有限公司”,成立于2014年4月,提供“資金借貸、消費分期等金融服務。”
后來,馮遠得知,這份賬單是閨蜜王萌和馮潔一起擬的。在王萌對記者的敘述中,2017年下半年,馮潔問她借了1萬多塊,王萌覺得不對勁。在她印象中,馮潔是個要面子的人,“她一定是跟身邊的人都借過了,才會向我開口”。
馮潔對她坦白,是急著還網(wǎng)貸。王萌問,總共欠了多少錢?馮潔搖頭,說“沒算過,也就三四萬吧,一年半載就還完了”。
王萌還是不放心, 她催著馮潔盡快把總數(shù)算出來,再制定一個詳細的還款計劃。那天,她們一起窩在宿舍,把每筆待還款黑字白紙地列了出來,加在一起,總金額是137000元。倆人都懵了,“對剛工作的我們來說,簡直是天文數(shù)字”,王萌說,她當即反應過來,馮潔借的可能是高利貸。
馮遠也懵了,他沒想到女兒欠下了這么多外債。
他開始往前回想,想起這些天陸陸續(xù)續(xù)接到過銀行卡信用中心和網(wǎng)貸公司的催債電話,讓他催女兒還錢,他當時并沒有在意。也回想起,回臨汾后的這幾天,有親朋好友跟他說,馮潔問他們借過錢,他以為數(shù)額不多,但零零總總加起來,也有三四萬。
女兒借網(wǎng)貸,他在一年前聽妻子說起過。2018年初,馮潔的舅媽接到一個催債電話,說馮潔有欠款。母親向馮潔問起時,馮潔只說在學校借了貸款,沒多少錢,已經(jīng)快還完了。
一開始,馮潔說只欠了五六千,在母親的逼問下,這個數(shù)字變成了一萬多。母親馬上把錢給她打了過去,讓她一次性還清。后來,馮遠還追問過好幾次,馮潔的答案都是“已經(jīng)還清了”。
看到這份賬單后,馮遠懷疑,女兒極有可能是因為還不上網(wǎng)貸才走上絕路的。
他找出了女兒用的兩部手機,一部是女兒平時用的,自己買的iPhone 7 plus,密碼是女兒的生日。另一部是他給女兒買的樂視手機,被女兒放在公寓里,解不開鎖。
馮遠打開了女兒的蘋果手機。發(fā)現(xiàn)微信上有許多還款記錄。最早的一筆交易產生于2016年1月,1650元。但這部手機沒裝任何網(wǎng)貸公司的app,也沒有催債的短信、電話記錄。
馮遠懷疑,那些“證據(jù)”都在樂視手機里,要打開這部手機的唯一辦法,就是找警察做技術恢復。馮遠決定回西安,繼續(xù)調查。
催債
3月18日
在前往西安的動車上,馮遠又接到了催債電話。
對方自稱是閃銀“至尊借款”的催收人員,馮遠讓他加微信聊,提供詳細資料。
“至尊借款”,是閃銀旗下的一款資金借貸產品,除此之外,閃銀的資金借貸產品還包括哼哼、瞬瞬、閃花花等。
在微信上,催收人先給他發(fā)了馮潔身份證的照片,以及四張馮潔借款的圖片記錄:最早的一筆是2018年8月14日,借了2700元;第二筆是9月4日,借了1100元;第三筆是10月13日,借了4400元;第四筆是11月4日,借了900元。
隨后,催收人又發(fā)來了馮潔工商銀行的銀行卡號,告訴馮遠,馮潔目前共欠款1912.1元,已逾期32天。一張“還款記錄”截圖顯示,從2019年1月10日起,到2019年2月17日,馮潔總共向平臺還了3620.97元。
當馮遠提出要看對方所有的打款記錄、還款記錄、借款合同時,催收人以自己是第三方催收部門為由拒絕了,讓馮遠自己去app里查。
馮遠反復向催收人要證據(jù),對方一下翻了臉:“你現(xiàn)在就給我滾,有多遠滾多遠”、“老無賴”、“我看你女兒貸款就是給你買棺材了”……甚至開始威脅馮遠:“‘你得了癌癥,你閨女借錢給你看病還不起,想去賣身’,我就這樣說,把你家親人朋友都給你發(fā)一遍”,然后拉黑了馮遠。
3月19日,馮遠收到催收人的威脅信息。新京報記者周小琪攝
“對我一個家長,他都這么惡言惡語了,要是對我孩子,他說的話絕對不止這么簡單”,馮遠無法想象,每天接到這些催債電話,女兒會承受多大的壓力。
王萌曾和馮潔朝夕相處,她記得經(jīng)常有湖南、四川等全國各地的電話打給馮潔,馮潔總是直接按掉,“她說沒事的,都是騷擾電話”。
3月19日
馮遠把馮潔的手機、銀行卡、手寫的賬單、與閃銀催收人的聊天記錄提交給了警方。警方表示,目前的證據(jù)不足以立案,只能先以“幫忙”的形式來調查。至于閃銀催收人對馮遠的辱罵,因為沒有接觸性的行為,也不構成暴力犯罪。
閃銀賬號注冊后,申請借貸額度需要經(jīng)過實名驗證、填寫基本信息、綁定手機運營商、添加銀行卡等步驟。完成以上操作后,可以獲得5000元的借款額度,系統(tǒng)顯示的還款計劃是,分3期還,月還款額為1944.17元,“新人專享”,每期只需還款1766.17元。
按原本的月還款額計算,其年利率為97.39%, “新人專享”的年利率為35.48%。根據(jù)《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民間借貸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(guī)定》(下稱“《規(guī)定》”),“借貸雙方約定的利率超過年利率36%,超過部分的利息約定無效。”
上述《規(guī)定》中還特別說明,借貸雙方約定的逾期利率“以不超過年利率24%為限”。但是,在借款前,閃銀的合同中并未對逾期利率進行特別說明。
曙光
3月21日
馮遠住進了女兒住過的公寓里,開始調查一切。
他在電視柜旁邊,擺了一張張馮潔生前的遺像。遺像是馮潔的朋友幫她畫的,馮潔穿了身白色的婚紗,雙手輕輕握住頭紗,低頭,垂下雙眸,溫柔地笑著。一閑下來,馮遠就反復擦拭相框,生怕落了灰。
安定下來后,馮遠去見了馮潔工作過的兩個單位的領導。他看了女兒的工資表,在劇院時,女兒每個月實際到手的工資并不是合同約定的4000元,最低時一個月只有2000多。劇院領導給出的說法是,“工資考核由上級制定”。
馮遠猜測,工資太低、還不上網(wǎng)貸是女兒換工作的主要原因。
王萌知道馮潔有網(wǎng)貸后,常常叮囑馮潔,不要再借網(wǎng)貸了,這樣下去雪球只會越滾越大。她和馮潔約好一起攢錢,上淘寶買衣服,用平價的護膚品和化妝品,吃5塊錢的炒面。和朋友聚餐時,從來不讓馮潔多掏錢。
2018年10月,馮潔對王萌說,“想回家發(fā)展”,后來又說,“家里掙得太少了,不夠還網(wǎng)貸”。三個月后,馮潔換了一份掙得多的工作,她告訴王萌“網(wǎng)貸已經(jīng)還了差不多一半了”。王萌本以為,再過不久,馮潔就能把債還清了。
4月2日
下午,馮遠去銀行把馮潔銀行卡的流水打印了出來,從2015年到2019年,厚厚一疊。
曾在銀行當過會計的馮遠翻了幾頁,就發(fā)現(xiàn)了問題。“一看就不是正常的流水,每天收支非常頻繁,孩子的錢一進去,留不住兩天,就都全被扣光了,扣款的金額都精確到了角、分,肯定是還了網(wǎng)貸”。
銀行流水顯示,馮潔生前的最后一筆交易發(fā)生在2月18日,支出499.5元,余額為0元。馮遠統(tǒng)計了馮潔的其它賬號發(fā)現(xiàn),馮潔去世后,只在微信錢包里留下了7塊錢。
在律師的建議下,馮遠擬了一份報案材料,要求警方調查,馮潔借款的網(wǎng)貸公司是否涉及套路貸?以及套路貸是否涉及詐騙?
4月8日
馮遠把打印出來的流水賬單交到了派出所。東儀路派出所通知馮遠,警方正式立案了。馮遠暫時松了一口氣。有消息稱,馮潔的案子或跟另一起套路貸案件有關,警方將并案調查。但警方拒絕了記者的采訪。
4月9日
上午11點,馮遠又接到了一個“至尊借款”催收人的電話。
加上微信后,對方又發(fā)來四張截圖,比上次的截圖詳細一些。其中一張截圖:2018年8月14日,借款2700元分六期,前五期已還清,第六期逾期金額720.68元。但仍舊沒有馮潔還款的明細。
馮遠在手機新聞上看到,最高人民法院、最高人民檢察院、公安部、司法部聯(lián)合印發(fā)了《關于辦理“套路貸”刑事案件若干問題的意見》、《關于辦理實施“軟暴力”的刑事案件若干問題的意見》。他一字不落地看完了這兩則《意見》。
其中,對“套路貸”的定義是:以非法占有為目的,假借民間借貸之名,誘使或迫使被害人簽訂“借貸”或變相“借貸”“抵押”“擔保”等相關協(xié)議,通過虛增借貸金額、惡意制造違約、肆意認定違約、毀匿還款證據(jù)等方式形成虛假債權債務,并借助訴訟、仲裁、公證或者采用暴力、威脅以及其他手段非法占有被害人財物的相關違法犯罪活動。
馮遠想,女兒年紀輕輕,之所以會在那么多家網(wǎng)貸平臺借款、欠下巨額債務,“一定是被那些公司‘套路’了”。
“出臺很及時,正好都和孩子的案子有關”,馮遠看到了希望的曙光。
馮遠會把每天的行程詳細記錄下來。新京報記者周小琪攝
4月11日
有媒體的記者來采訪,馮遠帶他們去找馮潔生前的朋友。在大雁塔景區(qū)北門附近的廣場上,幾十名年輕的舞蹈演員正在跟著音樂排練新節(jié)目。
馮遠看得出神,如果女兒不出事,一定還是這幫孩子中的一員。
線索
4月14日
早上9點,馮遠到了東儀路派出所。民警告訴他,馮潔手機的信息都恢復了,但微信聊天記錄、使用過的app無法恢復。
在這部樂視手機里,馮遠發(fā)現(xiàn)了幾百條短信,幾乎全是分期樂、閃銀等網(wǎng)貸公司發(fā)的。馮潔去世之后,手機上還收到了幾十條南航、美團等公司的驗證碼。“這也是那些催債公司的手段,用你的手機賬號去注冊,頻繁地用短信驗證碼轟炸你”。
記者和馮遠一起撥通了分期樂的客服電話,客服表示,馮潔具體的債務信息只有本人能查詢,拒絕提供相關資料和證明。
馮遠從手機里,找到了馮潔一些大學同學的微信和電話,開始挨個打過去詢問情況。
馮潔大學時的班長告訴馮遠,這幾天,她曾收到過催馮潔還款的短信;同系的一位同學說,在大學時,學校里有同學做網(wǎng)貸公司的代理,向大家宣傳網(wǎng)貸、組織一起下載app。
高靈是馮潔的大學室友,那時,馮潔和她每個月的生活費都在2000元左右,在太原足夠生活。但在高靈印象中,網(wǎng)貸在同學中間“很普遍”。
2015年,大三上學期,高靈通過網(wǎng)貸分期買了一臺美圖手機,月供300多元,分12期還完。沒過多久,馮潔也在“分期樂”上購買了一部手機,那時,馮潔剛滿18歲。
馮潔上大學那幾年,馮遠到了深圳做生意,常年見不到女兒。他不喜歡發(fā)微信,每周都跟馮潔通電話,因為這樣能聽到女兒的聲音。生活費也都是馮遠給,每周500塊,偶爾馮潔也會多要一些,馮遠總會叮囑她“把賬記好,要對用錢有規(guī)劃”。
大學畢業(yè)后,高靈和馮潔的聯(lián)系漸漸少了,也沒再聽說過馮潔借網(wǎng)貸的事。直到3月份,她聽一位從事網(wǎng)貸套現(xiàn)業(yè)務的男生說,馮潔去世前,曾在他那套過一大筆錢,似乎是用來還別的平臺的債務。
4月16日
到這天,馮潔已離世第49天。按民間傳統(tǒng)喪葬習俗,這是馮潔“七七”的祭日。馮遠原本瘦削的身板變得更加瘦削,零星白發(fā)爬上了兩鬢,胡子一茬茬往外冒,他沒心思剃。
馮遠仍不知道馮潔向哪些網(wǎng)貸平臺借過錢、借過多少錢、還欠多少。馮遠目前能做的,只有等待警方調查。他決定先暫時離開西安,回老家。
在西安這些日子里,他常常想起最后一次見到女兒的場景。
2018年9月,馮潔20歲生日那天。他帶著妻子、小女兒一起,從臨汾開了近5小時的車到西安。
剛到西安,馮潔的表演還沒結束。他遠遠地站在人群外,看著她站在舞臺中央,耀眼的聚光燈打下來,她跟著音樂的節(jié)奏旋轉、跳躍,笑得燦爛。
那時,他以為女兒還有漫長的、燦爛的余生。
(為保護受訪者隱私,文中人物均為化名)
新京報記者 周小琪
編輯 陳曉舒校對 陸愛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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