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雷死在了自己遞給王浪的酒瓶下。

2017年12月10日，兩人在陜西省涇陽縣城的炫色酒吧相遇。王浪剛大學畢業(yè)，22歲。李雷28歲。

新京報記者獲得的當時現(xiàn)場視頻資料顯示，喝過酒的李雷主動挑起事端，推搡王浪、持酒瓶叫罵，持續(xù)五分鐘，并遞酒瓶給王浪。

王浪舉起酒瓶反擊，18秒后，李雷倒地，送醫(yī)搶救無效、失血過多死亡。2018年6月28日，咸陽市中院一審以犯故意傷害罪，判處王浪有期徒刑九年。

2018年12月20日，該案二審開庭。“我不知道，自己在那種情況下怎么做才是對的。”二審庭審中，王浪哭著說，如果再來一次，他一定站著不動讓對方打。

案件尚在等待二審判決。王浪的辯護律師為他做無罪辯護，認為王浪屬正當防衛(wèi)。檢方公訴意見認為，王浪屬于防衛(wèi)過當，應當負刑事責任。

事發(fā)地炫色酒吧，如今已關門。新京報記者趙朋樂攝

酒吧相遇

2017年12月10日20時32分，李雷和兩位朋友唐深(化名)和唐淺(化名)在服務員的帶領下進入炫色酒吧。此前幾人在飯店喝了白酒。此時王浪已經(jīng)喝了八九瓶250毫升的啤酒，正在與苗林聊天。

監(jiān)控視頻顯示，在經(jīng)過王浪和苗林所坐的2號桌時，李雷推了桌旁閑置的小沙發(fā)，走到3號桌時停了下來向王浪看去，并隨手拿起桌上的煙灰缸，服務員聽到李雷說了句，“你在那瞪錘子哩!”

但王浪對此沒有反應，在這之前也看不出來有瞪李雷。接著，李雷往2號桌走去，唐淺拽了一下李雷的衣服，但沒阻止住他，李雷掙脫了朋友，將手中的煙灰缸扔到王浪身上。

被激怒的王浪舉起酒瓶想要砸過去，被苗林和唐淺二人前后抱住，李雷立馬兒拿起一個酒瓶，并用手指著王浪說話，之后被唐深拉開奪下酒瓶。苗林回憶，當時李雷罵罵咧咧，說了罵娘的臟話。

推搡中，李雷手持啤酒瓶又上前，被唐深擋開。但沖突沒有結束，20時34分59秒，李雷摔碎一個啤酒瓶，又拿起一個酒瓶揮動，并推了王浪一下。苗林兩次上前想幫忙，被李雷舉起酒瓶嚇退。

35分33秒，李雷遞給王浪一個啤酒瓶，過了半分鐘，李雷又把手中啤酒瓶遞給王浪，邊遞邊說些什么，王浪供述，“他說讓我砸他”，“說一個不夠再給一個，讓我往他頭上砸”，李雷自己也拿了一個酒瓶揚起來一下，但沒有砸下去。

這時苗林和唐深、唐淺三人都不在兩人身邊，三人接受新京報記者采訪時均表示，以為已經(jīng)把兩人拉開了，沒事了。

王浪(左)和李雷(右)廝打在一起。視頻截圖

反擊

誰也沒想到，事情會在之后變得不可收拾，李雷死于非命，王浪身陷囹圄。

監(jiān)控視頻顯示，20時36分16秒，李雷抬起左手推搡王浪脖子一下，不過很快就放下手臂。這個動作一審檢察官在公訴中稱是掐捏，王浪的辯護律師也持這一意見，二審檢察官堅稱是推搡。

王浪愣了2秒。“當時感覺他太欺負人了，”他在供述里說，“當時已經(jīng)不想和他吵了，但他不停挑釁，還先動手打我，我很氣憤就掄起瓶子也打他。”

36分18秒，王浪手持酒瓶連續(xù)砸擊李雷頭、背部6下，第二下時李雷腳下打滑，李雷手中的酒瓶掉落。第五下時李雷想拿桌上的煙灰缸未果，口里叫著“你還敢打我，我把你弄死”。王浪在供述中表示，他聽到李雷這么說，“當時心里害怕了，也慌了亂了。”36分30秒，王浪800多度的眼鏡掉落，兩人拉扯中，王浪又用破碎的酒瓶捅李雷左胸部兩下。

36分36秒，李雷和王浪撕扯倒地。36分40秒，王浪拿破碎啤酒瓶捅李雷后背一下，之后兩人上半身位于監(jiān)控盲區(qū)，但可以看到王浪右手中依然有破碎酒瓶。李雷仰面躺在地上，一手扯王浪上衣，一手扯王浪頭發(fā)。

期間苗林曾想過來幫忙，被李雷的朋友攔下，酒吧里幾名服務員站在吧臺內(nèi)觀看，事情發(fā)展太快，無人上前制止。

37分10秒，王浪先起身，手持破碎酒瓶撥弄頭發(fā)。10秒后，李雷起身，肩膀上可以看到明顯血跡，他左手捂著肚子向門口走去，到門口后倒在地上。

王浪將手中啤酒瓶放在沙發(fā)座椅上，撥打了120，并去洗手間清洗打斗中受傷的手指，服務員幫他用創(chuàng)可貼貼上，并幫他找到掉落的眼鏡。

苗林和其他人打了報警電話，王浪在酒吧內(nèi)等候。監(jiān)控顯示，事發(fā)后五分鐘，唐深、唐淺兩人圍住王浪，唐淺將王浪的眼鏡摘下折斷。對于李雷對王浪的挑釁行為，唐深和唐淺向新京報記者表示，是因為喝醉導致。

當晚9時許，李雷經(jīng)搶救無效死亡。涇陽縣公安司法鑒定中心尸體檢驗，李雷頭部、胸部多處受傷，系刺扎胸部傷及心臟，致失血性休克死亡。

李雷捂著肚子向門口走去。視頻截圖

一審被判9年

2018年3月26日，咸陽市人民檢察院以故意傷害罪對王浪提起公訴。

公訴人在一審當庭發(fā)表的公訴意見書中提到，雖然王浪制止不法侵害所進行的反擊是必須的，但其反擊防衛(wèi)行為的工具、手段、強度及造成的損害明顯與李雷的不法侵害行為的工具、手段、強度及可能造成的損害不相適應，反擊過度明顯超出常理常情，其反擊手段強度與李雷的不法侵害行為的手段強度缺乏相當性，造成不應該出現(xiàn)、沒必要出現(xiàn)李雷死亡的重大損害，防衛(wèi)明顯過當，應予承擔刑事責任。

但本案李雷有重大過錯，違法后果一定程度上系王浪精神緊張、情緒失控而處置過當造成的，王浪適用刑法“應當減輕”的規(guī)定。

此外，檢方意見認為，王浪讓苗林報警，且在抓捕時無反抗，并如實供述犯罪事實，屬于等候型自首，對其可從輕或減輕處罰;王浪在案發(fā)后3次撥打120，反映其有積極的搶救措施行為，可以對其從輕處理。

咸陽市中院一審采納了李雷引發(fā)本案具有過錯、王浪自首的意見。

一審判決書顯示，咸陽市中院認為，“根據(jù)證人證言、被告人供述，結合案發(fā)現(xiàn)場監(jiān)控視頻拍攝的影像等證據(jù)，被告人的行為不符合防衛(wèi)過當?shù)臈l件，不屬于防衛(wèi)過當，該意見不予采納;所提被告人王浪在被害人倒地后沒有繼續(xù)實施犯罪，具有犯罪中止情節(jié)的意見，經(jīng)查，被告人王浪在被害人倒地后，其故意傷害行為已經(jīng)完成并既遂，不存在犯罪中止，該意見不予采納。”

2018年6月28日，咸陽市中院一審以犯故意傷害罪，判處王浪有期徒刑九年。

一審判決前，李雷父母提起了刑事附帶民事訴訟，在法官的調解下，王浪父母賠付30萬元給李雷家人，李雷父母出具了諒解書。

王浪被關押的涇陽縣看守所。新京報記者趙朋樂攝

正當防衛(wèi)之爭

2018年12月20日，該案二審開庭，陜西省高級人民法院對庭審內(nèi)容做了網(wǎng)絡直播。對于王浪行為屬于正當防衛(wèi)還是防衛(wèi)過當，控辯雙方在二審中爭辯激烈。

在庭審中，公訴人表示對一審判決的故意傷害罪的罪名無異議。但是對一審判決認定的行為性質有異議，認為本案應該屬于防衛(wèi)過當。公訴人在庭審中表示，在沖突過程中，李雷實施的行為只是推搡，是輕微暴力，王浪的防衛(wèi)行為明顯超過必要限度，是防衛(wèi)過當，王浪有故意傷害的意圖，因此應判處“故意傷害罪”。

王浪的辯護律師王萬瓊認為，以李雷的死亡結果反推王浪防衛(wèi)過當，是“唯結果論”觀念所致。到底是否具有防衛(wèi)緊迫性、該采取怎樣的防衛(wèi)手段及防衛(wèi)強度，應依據(jù)防衛(wèi)人當時的認識狀態(tài)而非旁觀者事后的理性認識。防衛(wèi)過程中，防衛(wèi)人要么處于劣勢地位，要么處于非常緊張的狀態(tài)，他在事發(fā)時的判斷與旁觀者及事后之人所做判斷存有一定心理誤差，以事后理性的目光來審視侵害發(fā)生時，受困狀態(tài)下的防衛(wèi)人所采取的防衛(wèi)行為，不具有合理性。

王萬瓊認為，王浪反擊的第一階段，是王浪遭受李雷長達五分鐘的連續(xù)挑釁、威脅、擊打下的正常應急還擊，第二階段是王浪在突然失去眼鏡后慌亂狀態(tài)下的本能反應。

庭審時，辯護律師提出，假如王浪不反擊，倒地的可能是王浪自己。對此，公訴人認為，案件事實是不允許假設的，作為法律人就應該按照法律規(guī)定對王浪的行為進行評價，被害人李雷的生命權也一樣重要。對防衛(wèi)行為，不能無原則無限制，否則刑法規(guī)定的“防衛(wèi)過當”目的就會落空。

庭審中，王浪多次向法官發(fā)問，“再遇見這種事我應該怎么做?”在最后的陳述中，王浪哭著說道，“我自己不懂法律，那時我以為法律的目的就是預防犯罪，我真的從沒想過傷害他，我想如果再發(fā)生一次這種事，我一定會站著不動被他打。”

由于王浪案件的爭議性很大，法官烏新剛告訴王浪父親，王浪案將會請人大代表、政協(xié)委員和法律專家一起進行論證，然后擇日宣判。

新京報記者聯(lián)系二審公訴人及法官，對方均表示不便接受采訪。

新京報記者趙朋樂 實習生王佳珺 劉梓桐

編輯曹林華 校對危卓

關鍵詞： 陜西 酒吧 命案